诗人大卫：写给李文亮的第三封信

给李文亮的第3封信

大卫

文亮兄，此刻我突然想到

要和你一起，从世界中拿出15秒

当我们赞美的时候

命运是一动不动的

整个世界，甚至可以用这15秒

来直接命名

整个武汉是一棵水杉的晃动

连脾气古怪的长江

此刻也是温顺的

下一秒都把上一秒接力完成

每一个波涛都可以装进玻璃瓶子里

那浪花一看，前身就是喀拉昆仑山

文亮兄，第1秒属于你的父母

他们已经没有眼泪了

现在过得非常快活，比你走之前还快活

已经认命了

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经历了这世界上最大的悬崖

没有什么不是他们不敢跳下的

文亮兄，第2秒给你亲爱的妻子

她正挺着大大的肚子

莲花看见她，都想生二胎了

国家给她的，和你给他的

不管是雨滴还是雨滴的啪哒

这辈子都够她用的了

文亮兄，第3秒第4秒第5秒

就给你医院的三个同事吧

你们本来就熟悉

到了那边，摘不摘口罩都能彼此认识

他们会告诉你，自你2月7日离开之后

武汉比任何时候都美

那种美，是美得要死的美

那种美，活着的人

已经没有几个能看懂了

第6秒，给一个叫方方的作家

她的日记是心电图

每一个字都是会呼吸的，带心跳的

连标点符号都灼热

创可贴这个比喻我已用过多次了

今天必须再用一次，在“创”字之前

还必须加上“热乎乎”这三个字

第7秒，给那个追赶殡仪馆车子的女孩

她眼睁睁的看着妈妈带着“母亲”

这个词离开

她哭之前像我的妹妹

哭出来之后，就更像了

她哭死过去，江河才敢壮丽

我第一次用我心中

最能拿得出手的心跳来赞美她

她是我撕心裂肺的祖国

所有泪水中，最咸最重的一滴

太阳升起，那是我前世的罪

在无限的光芒里

我接收一切的悲哀与无力

第8秒给那个敲锣救母的女子

当铁沉默的时候，铜会发出声音

整个武汉都听得见

连黄鹤楼都是竖起的耳朵

连燕子都成了听觉

第9秒给那个写日记的女孩儿

月亮被她一笔一笔的写碎了

大地到处都是刺眼的银子

文亮兄，请你给我一秒钟

让我想一想“刺眼”这两个字

是否换成“明晃晃”更合适？

如果连痛苦都可以光芒万丈

还有什么不敢辉煌？

第10秒我想给那些援鄂的医护人员

他们提着命来

又提着命回去

一斤不缺，一两不差

让死神也无计可施

——其实这是骗你的，他们每个人

都把命像手榴弹一样别在腰上

那根弦随时准备拉响

第11秒给那些死去的人

不管在册的，还是不在册的

花朵怎么开是她自己的事

有些枝条是不按我们意思晃动的

第12妙，直接略过湖北省

只给武汉市

当整个城都空了，每一朵花

都至少像一千五百吨的蝴蝶那样重

第13妙给那看不见的苍穹

请她在更高的地方

以山峰的姿势

对冰雪和岩石进行纠正

文亮兄，我想来想去

第14秒，就让她空着

美与丑都需要重新认定

恩与仇都需要重新命名

有人用分针赞美

有人用时针批评

而那剩下的

就让疼痛来补充

文亮兄，这最后一秒

我想来想去，只能给你孩子

包括出世的和等待出世的

这是必须——“必须”这两个字也可以

换成“义不容辞”

他们笑起来时，是你的样子

他们哭起来时，更是你的样子

孩子的伤心也是一秒的那种

哭着哭着就好了

好了，也是一秒的那种

20200323下午

今天是3月23日，武汉封城第61天，李文亮去世45天。北京天气晴，已有了春天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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